文/刘雁

　　如果你选择了毫不张扬的潘向黎和她的《十年杯》，你已经暴露了你的一个秘密：你的内心深藏着浓郁的古典情怀，你固执地向往着理想主义的爱情，向往着纯洁、浪漫，至情至性，生死相许。

　　这个小说集中的《倾听夜色》是一个如它的题目般空灵清寂的故事。两个主人公，在一次次深夜的电话中相识、相知，最后通过电话彼此放逐。“我”，一个因为爱人荆的意外早逝而自责，把自己完完全全封闭起来的女人。她拒绝所有的关心与帮助，成功地把自己隔离在了众人的视线之外，也隔离在了生活之外。在一个枯寂的雨夜，她接到一位陌生人打来的电话。同样是因为寂寞，他想找个人聊聊。而他找到她所用的方式，是听凭手指在电话键盘上的“梦游”。不知道这叫不叫缘分，总之在他第二次将电话“梦游”到她家后，他们“相识”了。原来他也正为情所困：青梅竹马的女友在相恋多年、正准备结婚的时候，竟怀上了别人的孩子。倔强的她不肯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，还一意孤行地把孩子生了下来。他尽力漠然地说着这一切，她却听出了他难以割舍的牵挂和伤怀。他心疼着女友的艰难，只是无法说服自己向她伸出手去。

　　接下来的事情很容易猜想到：各怀情抱的两个人，一点点地在电话中向对方敞开了自己。他们渐渐习惯了对方的陪伴。两个人之间，也有一种微妙的情愫在悄悄地生长。终于，她重新开始了社交生活，他也走出了心理障碍，重新接纳了他的女友。

　　在他把准备结婚的消息告诉她的时候，他们仿佛才同时意识到，对方已成为自己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。她小心地收藏起自己的伤感失落，祝福他。接下来，他们处理这微妙情感的方式，竟也完全一致：给自己的电话改号，让对方再也找不到自己。他们“都知道我们没有那么坚强，随时可能后悔、崩溃，所以都决定让彼此没有后悔的可能”。

　　这是关于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，但实际上这篇小说写了两个女人，除了“我”，还有他的女友，一直没出场的那个“她”。我们只能通过他的叙述了解“她”，通过“我”的猜测揣摩她，但“她”的形象却异常清晰：这是一个文静、乖巧、温柔的女孩子，学舞蹈的出身让她有一种轻盈脱俗的气质和纤细柔弱的体态。从小到大她的路走得一帆风顺，上学、恋爱、工作、结婚，一切都那么按部就班，顺理成章。大家(包括她自己)都认为她的生活就应该这样，也只能是这样。然而最不可能的事情就发生在她身上。她突然脱轨了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。也许是一次偶然，她怀上了别人的孩子，更出乎意料的是，她不解释，不请求原谅，一意孤行地把孩子生了下来，用她单薄的双肩独力挑起了生活的重担。没有人知道她是为什么，包括深爱她的他。

　　只有“我”知道。凭着自己有过的情感体验，和女人对女人的了解，“我”尝试着走进了“她”的内心深处：“她是想反抗一下。”“越是那样的女孩子内心越孤寂，她会有一种不甘，会想改变一下天经地义的现状，要背叛一下自己，要寻找一些别的什么。而眠(‘我’给他起的代号)恰是她‘天经地义’的一部分，是她要背叛的‘自己’的一部分。”所以，当某一天诱惑降临时，她明知不应该，不可以，还是身不由己地陷入其中。

　　“我”对“她”的这些分析，句句贴在了人心最柔最软处，感人至深。只有女人与女人之间才能有这样体贴的相知，哪怕她们并不相识。因为，实际上，许多一帆风顺长大的女人内心深处，都隐藏着这样的孤寂与不甘，生活给与她们的馈赠，往往也是一种桎梏，她们只能被动地接受，对于其他的可能性，她们根本来不及思考和选择。所以，她们偶尔会有一些自己也想不到的举动，跟平时判若两人。这举动也许只是某个周末的一次放浪形骸，也许会像小说里的“她”那样铸成大错。而“她”对自己过错勇敢的承担生下孩子，艰难地把他养大——为她惹来了麻烦，也赢得了尊敬。

　　如果说，整个《倾听夜色》的基调是空灵如梦幻的话，“她”的故事就是其中最现实的部分。我们从她的身上看到了我们自己。当然，潘向黎最后让他回到了“她”身边，接纳了她和她的孩子。

　　不知道现实之中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几率会有多高，包括那段奇特的电话情缘。也许这应该归功于潘向黎那执迷不误的理想主义，和不可救药的浪漫情怀。但我们愿意相信它。因为，如果在办公室里我们不得不调动我们所有的现实感，去对付工作、同事、客户、对手、上司，以及其他种种你愿意不愿意面对的人和事，至少，在属于我们私人的时间空间里，我们可以纵容一下自己，让梦想带领我们飘荡，而梦想，才是支持我们生活的真正理由。

　　★(编辑：术术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