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已很深了,我向水晶天鹅烟缸里摁下最后一支果绿的烟蒂,喝下最后一口色泽暧昧的“红粉佳人”,立起身打算回
家去——一个人的家,一个人休息。
我算不上一个颓靡的女子,我只是偶尔泡一次吧,当我想起沈的时候。他去美国已经3年了,没有信来。
然而我的袖子被拉住了,转头一看,几乎失声叫出来。我以为我醉了。
那的确是一个与我万分相像的女人:黑裙上一弯鲜红领巾,素面上一抹艳红柔唇,短到头顶的褐发,最重要的是眼睛
,沉沉的,稠稠的,如山崩海啸的宁静。
她开口了,声线平和磁性,亦如我。可是从前,我的声音清澈甜蜜,一如婴儿——不仅仅是沈一人这样说。这个声音
曾与沈浑厚的男中音一同在一所著名校园的上空响了4年,直到我大学毕业来到一家真正的电台。周围的人包括沈都说:“初
萌,你应该去电视台,而不是电台做DJ。”我哑笑。知己知彼,百战不殆,我太了解自己其实是不善表达的人。但一个人躲
在播音室便不同了,在寂寂的夜里,将一些做人的道理,一遍一遍说给自己听。
“坐下来,好吗?”那如我的女人乞求我:“这个酒吧24小时不打烊。”“我有故事告诉你。”她笑起来也是粲然
的,却不知为何落寞无边,“你是初萌对不对?我喜欢你做的节目,你像我。”
我失笑,本以为自己寂寞出尘久矣。那女人招来侍者,又叫了两杯酒,艳红的,叫做“我心依旧”。
“你就叫我苏苏吧,他就是这样叫我的。”女人递过一支烟。连吸的烟牌子也是一样,我竦然一惊。
“我原来有个丈夫的。”她缓缓而熟练地吐出一个烟圈,“他是一个通常意义上的好男人,跟大多数这样的男人一样
,追你的时候还带几分浪漫,追到了手便死水一潭。我曾经是个很好的太太,聪明,漂亮,也还算温柔,难得的是还忠诚。可
不知怎么的,我莫名其妙地失望着,我想我这一生就这么完了,只等老了。”
“其实也不是没有其他男人向我示好,我还不算丑,一个不算丑也不老的女人多半总会有男人献殷勤,可我恶心。有
些已婚男人对我喋喋不休地讲,他的老婆是多么品位低劣、俗不可耐,而我又是多么得优秀美好。我就对他说,那你去离婚啊
,离了婚你就有资格对我说这话了。其实我才懒得管他离不离婚呢,不过是替他老婆不值。有可能他说这话时,她正在家里忙
得蓬头垢面地给他炖牛肉呢。其实我挺传统的,从小家教这样,没办法。”
“然后,有一天,他来了,像山像水像风像树像花……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他才好,如果你真为一个人倾心过,你应该
懂。我本来想忍忍算了,可是不行。他还没有结婚,可是他有女朋友。”
“他也是喜欢我的。其实我想谁喜欢我还不容易?可我知道他不敢。一方面他还年轻;另一方面,你知道的,中国男
人很少会为一个女人失去所有,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故事只能发生在国外。我爱他,怕吓着他,我就对他说,我们就好一年好吗
?一年之后,你还是你,我还是我,我们井水不犯河水。”
“他欢喜地同意了,男人有个特点:有便宜不占白不占。何况是女人的便宜,还是漂亮女人的便宜,而且他也是喜欢
我的。”
“我们两周见一次面,去酒店,去人迹罕至的公园,或者干脆去临近的城市。开始我们大多是聊天。我们聊得很投机
,很多观点惊人得一致,包括不爱做饭。可是我常常梦想着,他坐在沙发上看报纸,我在厨房给他做饭。大约三个月以后,我
们在一起了。”
“是的,我们还有九个月。我们真的很快乐,一切都是那样得天衣无缝。他说他的女朋友哪一方面都不如我。我相信
,我见过她,是一个平凡的好女人。” “然后就剩下一个月了,一个月之后他就要结婚,娶那个平凡的女人。他哭了,哭得
很伤心。我也哭。两个人见面好像就是为了抱头痛哭。可我知道,他请柬已经发出去了,按他的性格,他不会放弃一切单要我
,我也不提。”
“是的,他说了,说不要就这么断了,我们可以继续保持联系,并且送我一只钻戒,比给她太太的还大还贵。我笑笑
接下来,胃一阵阵抽着痛。”
“他结婚那天,排场好大,在酒店请了几十桌。那天我去了,跟我的先生。我穿着镶钻的白缎丝质长裙,披肩发又黑
又亮,插了一朵鲜玫瑰,皮肤赛雪欺霜,我得承认,我结婚时都没这样美过。我比他的新娘更漂亮10倍,所有的宾客都忍不
住在看我。他带着他的新娘来这边敬酒时,我喝下他敬的酒,将一对钻戒送给他们,当然,其中有他送给我的那只。”
“许多人都惊呆了,包括他,他的新娘子高兴得不行——这么厚的礼。”
“然后我就和老公回家了。我说对不起,我要离婚。是的,我很傻,许多女人都说他再不好,聊胜于无,可我不。我
想要最好的,可我又不会,或者说不敢去抢。”
“离完婚,来到你们这座城市后的第一件事,是将一头齐腰的长发剪成了板寸。”
酒杯空了,烟缸满了,女人走了,只有一支萨克斯吹出苍凉的曲子。方才是个梦么—— 一个无望地爱着的女人做的
一个不甚真实的春秋梦?
现在是凌晨5时3刻,沈那边,方是华灯初上吧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