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几天,看了一部英国著名导演尼尔·乔丹导演的电影《爱情的尽头》。虽是改编五十年代的小说,却是对世纪
之末爱情的注释。时代在变迁,爱情也在无可奈何地变化着,只是不知是在变好还是在变坏,莫非到了世纪之末,爱情也走到
了尽头?
电影中有这样一个小小的镜头,为调查自己心爱女人是否移情别恋,派人跟踪(这是男人惯用的手法)女主人公
,即朱丽安·摩尔扮演的莎拉。因为莎拉到神父家去的时间过长,跟踪者———一个名叫拉治的小男孩在大街上睡着了。莎拉
出来后看见了他,以为他迷了路,给了他几个铜板,并在他有着一大块醒目的红红胎记的脸上吻了一下。从此之后,小男孩再
未出现,一直到电影结束之前,莎拉的葬礼上,小男孩才再次出现,他再没有跟踪莎拉,而他远远走到镜头前面时,我们发现
他脸上的胎记竟然神奇地没有了。
电影最后的话外音以一个男人的口吻对莎拉的灵魂说:“我不再恨你了,你用我的恨来证明你的存在。”
在爱情的尽头,爱恨往往就是这样交织一起。两个曾经深爱过她的男人,最后是否真的感受到她的爱?但那个叫
做拉治的小男孩是感受到并吸收进了莎拉的爱,他脸上的胎记融化在莎拉的爱中。
或许,我们会觉得这样的处理不真实。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一个吻,就能将胎记化为乌有?浪漫的神奇有时不完
全都是通向真实的唯一通道。我想起我们小时候曾经有过的念头,以为女同学只要在我们男孩脸上的一个吻,就会要有小孩生
下来呢。只有小时候才有这样浪漫的想法,一个吻被爱燃烧起熊熊的火焰。
现在,我们谁还会相信这样的想法?莎拉的一个吻使一个小男孩脸上的胎记消失,当然会更不相信。我们不接受
艺术之中的浪漫,更不会创造现实中的浪漫。浪漫,就这样地被我们随手抛掉,一点点地丧失。
我们看到的周围出现的浪漫大多只是表面上的浪漫文章,不是出于个人的想象和创造,而是出于社会的惯性,便
使得浪漫磨出了厚厚的老茧,然后萎缩成一个干干的话梅核。那些浪漫,是程式化的、模式化的、世俗化的、市场化的浪漫。
要么是可笑的循规蹈矩,比如婚礼时雷同的车队;要么是膨胀的多多益善,比如献上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;要么是毫无新意的
千篇一律,比如电台里的热线点歌和商店里的情人贺卡;要么就是直奔主题,将浪漫演绎成短平快的立等可取,吻便成为了赤
裸裸性欲的一种前奏急促的过门……
浪漫,就是这样在我们身边可怕地丧失,我们却毫不察觉。爱情中丧失了浪漫,也许我们还能居家过日子;生活
中丧失了浪漫,即使我们拥有香车美女大房娇子,我们脸上那块红红的胎记却是无法除去。
●肖复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