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来过这里吗？没来过吗？来过吗？太多的游历混乱了我的思维。我知道石头加树木加瀑布加庙宇就可以构成景点。但景点的神韵所在，却鲜有所得。

　　古人说，读万卷书，行万里路。看来旅游和读书一样，阅历多了，有时候也会碰到太多相似的情节，太多相似的结局。但在我的脑海深处，我确切地知道，曾经去过凤凰。

　　那是个多雨无霜的秋季。我告别失意的事业，洗涤了全身追随信息产业高速发展的尘埃。来到了偏远的湘西，去寻找山村最后的幽雅。

　　进凤凰的时候是傍晚，一个小雨的天气。我在老城中的老街，小巷，河畔慢慢地走，像个魂归故里的游子，迫不及待地到处观望。熟悉的古木，熟悉的泥巴，熟悉的鸡飞狗吠，还有熟悉的炊烟。我吧嗒着脚上的泥土，稳稳地在青石板上漫步，追随着那若隐若现的钟声，石板很滑，但我又怎么会害怕跌倒呢？依栏凭窗的吊脚楼上的女人，身段苗条俊俏，她大大的眼睛在临暮依然清澈。一位穿小布鞋的孩童飞跑着经过我，在远处的屋檐下躲雨。他就着滴水檐下的石头，蹭鞋上湿湿的粘粘的泥巴。刘海儿上挂着水珠。哦，我的童年，回来了！

　　次日，我懒懒地起床，全没有看泰山日出时的兴奋和焦躁。懒一点有什么关系呢？我要把自己的节奏放到最慢。生命在于运动，运动消耗生命。我要在最好的环境中停顿，与自然作贴心的对话。远处的山峦上萦绕着一层薄雾，青翠欲滴的山林在薄雾中时隐时现。田野是绿的，山峦也还是绿的，沱江的水清澈而灵动。女人端着盆衣服往河边走。杵、青石板、甩动的布衣，构成生活的剪影。几个老人在河边钓鱼，他们的孙子在追赶着一条小狗。

　　都说看沱江，定要选清晨。顺大街行无几多路，便到老桥。有人说沱江是凤凰的灵魂，那座古老的石孔桥可以说是通往灵魂的阶梯。伫立老桥，透过晨曦眺望沱江。傍水而建的吊脚楼群，将一排参差不齐的倒影映入江面。简陋的吊脚楼透着湘西山水的妩媚和灵气，水中几根细脚伶仃的木柱，撑起连片灰色木板屋，再覆盖上一层青黑色的细瓦，凌乱而精致。看着这古老的画面，我沉浸在历史的余辉中。我们的祖先是几只猴子。他们在变成了人之后，开始寻找栖息的地方。有的选择了洞穴，并且在洞穴边打井。有的选择了水域，并且在水域上造船。吊脚楼兼收并蓄，亦陆亦水，简单方便。洞穴文化发展成庞大的建筑物，水域文化发展成艇筏舟舰。只有这吊脚楼，一如远古的从前。

　　江堤边有一石径，拾阶而上，沈从文先生的墓就卧在寂寞的岩壁下。“照我思索，能理解我；照我思索，可认识我。”沈先生，你成名于身前，大家都以为能理解你，大家都以为认识你，你何必如此落寞呢？你老去之后，还要长驻此地，守护这风雨中的吊脚楼。

　　吊脚楼依山傍水精巧高雅，吊脚楼在风雨中历千年而不倒。“吊脚楼”有它独特的文化。一个民族如果瞧不起自己的文化，不以自己的文化为荣，为尊贵，为圣洁，为自尊，这个民族是可怕的。在这样的一种文化心态下，我们再跟西方去撞击，那是非投降不可的。所以我们在责备和自卑的同时，看看湘西的吊脚楼，也是大有裨益的。

　　后来又去一个叫黄丝桥的地方。一路上，看得到石砌的古老碉楼、炮台。它们大都由一片一片的青石块垒砌而成。这碉楼炮台，现在是旧而且摇晃的了。因为没有人去修葺。但它年轻的时候，一定有很多更年轻的士兵在上面忙碌地跑，上面也必有鲜艳的血迹。游完黄丝桥，我决定在这里借宿。我看到一位老人坐在门槛上，用无声的目光和碧水青山攀谈，显得非常高深。于是很感兴趣地走近。老人邀请我进屋，和我围坐在火塘边，他摘下悬着的那枝祖传的铜烟锅，和我聊土匪，聊打猎，聊蛇与黄鼠狼，聊女人，聊世事沧桑。老人很大程度上只是回味往事，不加评定。我知道他是真诚的，当初率性而为的，现在也能率口而出。后来我们就开始喝米酒，把小窑杯排成两排，一排一排地喝。老人兴致极好，聊到酣处，要他女人“再杀一只鸡”，他女人和媳妇就嬉笑着忙去了。

　　就这样，我在凤凰住了好久。看每天的夕阳都落成岁月的标点，看苗人的质朴微笑成难忘的辉煌。每天都吃当地的饭菜，米线，爆炒鸭子，水豆腐。很简单的菜，碗很大，筷子很长，很香辣的味。有一天，我做在门槛上，看到一位时髦的女子游客背着沉重的包，晃荡着想找点吃的，但街边小店黑黑的油锅，和呛人的辣椒味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。她拎起一罐八宝粥，就着路上扬起的尘土，吮着塑料的匙子，等到了归去的火车。

　　我知道，她是要离去的。那是别样的文化在召唤。

　　不久，我也走了。美丽的凤凰成为追忆。

　　文/四海

　　摄影/李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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